趁南风

第29章 第二十九阵风

◎那都不能称作一个吻。◎

也许是风太冷, 冻得他脑子不清醒;也许是等太久,让一贯好脾气的他口不择言,否则——

程如珩怎么会说出这么有歧义的话?

但他的眼神清明, 一如既往,是学识和涵养带来的。

他应该明白, 有些话, 出口便是泼出的水,会把人浇得一身湿淋淋的。

追人追得大胆的向楠, 在领悟到他的意思时, 人却呆愣住了,仿佛就是路过某家阳台,兜头一盆水。

她有些瞠目结舌, 没有过往经验能在此刻告诉她,该怎么回应。她懊恼于自己的一片白纸,和感情方面的呆头呆脑。真想向胡馨园取取经。

你在买□□时,你是希望中奖的,你也可以做梦得到最终大奖, 为此, 你会在开奖前, 隐隐地期待。

当你看到一个一个号码都中了, 既害怕功亏一篑, 也想象不到,什么反应才配得上这大奖。

向楠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程如珩及时开口,拯救她于窘迫之中:“吃饭了吗?”

只吃过一个小面包的向楠摇了摇头。

在程如珩问她,加班后, 最想吃什么, 她脱口而出“肯德基”之后, 肠子都悔青了:今天是他的生日,就让他陪她吃垃圾食品?

还说要追他呢,这也太没诚意了。

“程老师,你还没吃饭?那边有家的羊肉泡馍和肉夹馍还不错。”

程如珩说:“就按你想吃的来吧。”

就像他之前说的,在不勉强自己的氛围内,他更愿意迁就对方,因为可以免去更多麻烦。

向楠以为他现在仍是这么想的。

但她点单时,还是问道:“程老师,这些东西都高油高热量,你吃得惯吗?”

肯德基、麦当劳这类快餐店,大概是城市里,最难变得空**的地方之一。

即使不消费也可以坐进来,还有免费的充电口。到了这个点,也有人独自占着一小方桌子,桌上一杯咖啡,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

程如珩笑了笑,“不用管我,你喜欢什么,点什么就行。”

向楠便点了香辣鸡腿堡、原味吮指鸡、薯条、可乐,她最爱的搭配。

很快叫号,程如珩去端盘子。

向楠拆了汉堡的包装纸,在上面插了一根薯条,推到他面前,“程老师,今天没有蛋糕蜡烛,你就将就一下吧?”

不伦不类的。他好笑,“谢了。”

“你要许个愿吗?”

“没什么愿望。”程如珩摇了摇头,“这似乎是小孩子过生日的特权。”快三十岁的人再做吹蜡烛许愿这种事,多少嫌幼稚。

“而且,我很多年没做过了。”

向楠不以为然,游说他:“走个流程嘛,许愿世界和平,或者,工资翻倍,都行。”

极端的虚幻,和极端的现实,二选一。

程如珩也不固执己见,闭上眼,过了三秒,睁开眼,对上向楠亮晶晶的眼,是灯光照得。

她指指汉堡,说:“吃一口吧。”

他又笑了,把那根薯条叼走,吃进嘴巴里。就当是吹蜡烛了。

“程老师,我看出来了,你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她咬着汉堡,声音含混不清。向桐都不见得愿意陪她玩这种把戏。

“不过,”向楠又抬眼看他,“你不会是为了还我人情吧?”

程如珩说的却是另一茬:“我高中语文老师和我父亲很熟,可能还沾亲带故,我毕业后,她和我父亲说:‘程如珩是我带过最有文科天赋的男生,没有之一。但他的天赋,也是他的死穴。’”

向楠咽下口中食物,不明白地问:“天赋不是好事吗?”

何况,他是谦逊、温和的人,并不骄傲自满,怎会成为他的死穴?

“因为我的共情能力,并不适用于现实生活。”

他能理解文章里,那些角色的痛苦、挣扎、迷茫、犹豫、悲伤,他们的快乐、勇敢、坚韧,等等等。

换而言之,他的共情,是和虚拟人物、虚拟世界建立的。

向楠更困惑了。在她看来,程如珩对朋友体贴,对小辈温柔,对学生有耐心,还不算吗?

“程老师,你对自己要求是不是太高了?”她手在桌腿比着,“也许普通人的高标准在这里,而你的,”她比到桌沿,“到了这里。”

程如珩说:“向楠,我也有致命缺点的,也许你看到的我,只是出于好面子呢?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是戴着面具生活?也许我只不过是其中一员。”

“我又不是眼瞎心盲。”向楠摇摇头,“伪装还是真心,我看得出来。”

她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也有多次的接触。

当面或背后,对他本人的印象,和从他身边人听来的描述,难道还不能架构出真实的他吗?如果不能,那只能说他太会伪装了。

可他显然不是。

“我从小就跟我弟弟不对盘,打打闹闹,吵嘴,我爸妈都说我们是天生的冤家,但他对我其实也挺好的。”

小时候放学,校门口有成群的混混,大概率是约架,向桐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说因为她零花钱多,其实是怕她受欺负、害怕。

一个人好与不好,从来不是说出来的。

她又不是傻的,他程如珩要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她一旦窥出点苗头,就立马跑路了好吗?

“程老师,你不会是为了拒绝我,才想出这一番措辞的吧?那你也太煞费苦心了。还请我吃肯德基。”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在公司门口顶着冷风等她,就是想面对面地说清楚,因为他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没有结果。

这顿肯德基,就是他们的散伙饭,最后的晚餐。

她很少哭,就算军训被教官对着脸,吐着吐沫星子,大骂动作不规范,她都没有哭过。

多大点事啊,是非成败转头空,哭什么哭。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真正对什么人用过这样的心思。

“程老师,”但向楠现在突然有些眼热,“就算你要拒绝,也别挑在今天吧。”

本来,她心情还挺好的。

就算她没有在礼物上留下只言片语,程如珩也不是个钢铁直男,他总该看得出她的心意了。

她在路上收到那条消息,意思不就是,他因为她而高兴吗?

还让她以为,他们之间,就只差某一方捅破窗纸了呢。

程如珩有些懵,她的脑回路,为什么会把他这番话转到“拒绝她”这个角度上去?

转而,他又笑起来,笑着笑着,把脸偏过去,手背抵着唇,像是把笑声藏住,免得显得在这样的氛围下,太突兀。

向楠被他笑得莫名。

“你误会了,向楠,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程如珩使笑意止息,“我只是想让你考虑清楚,你,要继续喜欢一个其实并不完美的程如珩吗?”

向楠不小心碰了下可乐,冰块在杯中晃着,“哗哗”响,所幸扶住,使之免遭于难。

——偶像剧的是,他同时反应,手摁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微凉,大抵是被风吹得,还没回暖。

停顿了不到两秒,他收了回去,又给她递了张纸,杯壁凝着水珠,她的手也沾湿了。

向楠攥紧了那张纸,所以,他早就知道,她喜欢他。

“程老师,人无完人,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毫无缺点,但喜欢的盲目,让我可以忽视它们。”

她又试探地问:“如果我说,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呢?”

程如珩,如果我说,我一定要坚持喜欢你呢?

你要怎么做?

那天晚上,向楠的心情大起大落,好像乘着跳楼机上上下下,每一下,都有尖叫要突破嗓子眼。

如果提前预料到,程如珩会来乐慧找她,她就算被杨立诚骂,也要下班;如果知道会有那一番对话,她一定会选择一个更有浪漫氛围的餐厅,总之绝对不是在肯德基,沾得嘴巴和手都是油。

其实,在他说“主动一次”的时候,她就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谁让她太笨,太莽,全身心地去追他,结果在他给予回应的时候,她就像喇叭被堵住,没了响。

程如珩送她到明景小区门口。

“那,”车停稳,向楠解开安全带,“程老师,再见。”

他解了车锁,又按开顶灯,颔首,“再见。”

向楠下了车,走一步回一下头,隔着车窗玻璃,看不清他,有什么欲说又止的话,也被这一道玻璃阻挡。

在第三次回头时,程如珩也下了车,两步跨到她面前,“等你把话说完,我再走吧。”

“程老师,今天,不是我臆想,也不是做梦,是确实发生过的,对吧?”

程如珩点头,“是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掐一下自己。”

向楠说:“我刚刚在车上掐过了,痛的。”

她挠了下后脑勺,“可我,还是没有真实感,好像数学满分12分的题,我只答了6分的步骤,却得了10分,你懂这种感觉吗?”

他笑,“很形象很贴切。”

“如果我今晚睡不着,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她大概率会辗转难眠,即使明天还要上班。

程如珩看了下时间,“可以,不过我不一定能及时回。”

借故有事把同事的聚会推了,事实上,他真没那么闲,不过得在晚上把这两个小时找补回来。

“那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不待程如珩回应,向楠踮脚,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飞快转身跑走,背对他挥了挥手,“程老师,祝你睡个好觉。”

那都不能称作一个吻,太轻太快,只是唇与皮肤轻轻地贴了一瞬间,甚至没有半点感觉。

被“轻薄”的明明是他,她却这般落荒而逃。

路灯的光朦胧如纱,拢着程如珩,只见他轻笑一声,手在脸上触了触。

向楠今晚真的睡不着了。

她亟需和人分享她的激动和快乐,不敢打扰程如珩,只好骚扰好闺蜜周悦然。

向楠恨不能用洋洋洒洒一篇小作文把今晚的事告诉她,她刚打了几个字,手机就从手里脱落,砸到脸上。

什么粉红泡泡都没了,疼得她“嗷嗷”叫唤。

她给周悦然发了一句:在的话,速call。

没两分钟,周悦然就打语音过来。

向楠说完前情提要后,问:“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周悦然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看你这么激动,他说‘我也喜欢你’?还是,‘我们交往吧’?”

“No,他才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呢。”

其实,说起来,也就是很简单的一段话,没有暧昧,只是理智——

“既然你这么肯定,我想,我们可以以交往为前提,试着接触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