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等公民（二更合一） 有空的话，我也……
“给我一个你不能走的理由。”顾虞道。
抓着他手腕的温暖消失了, 顾虞站远了两步。
沈星降缓缓站着，抬手忍不住触摸了一下左手腕上她刚刚触碰过的位置，感觉这件囚室有些寒冷起来。
“真理基金会每隔十年, 会得到来自真理神的指示, 从民间挑选出符合的孩子们。有时候多一些，有时候少一些。”沈星降开口说, “而被选中的孩子们会进入第一骑士团。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这其中, 拥有精神系异能，并在五年后能够打开灯塔大门的人，则被称为圣祈者。”
他偷看了顾虞一眼。
她已经走到窗边，靠着窗户而立，整个人看似惬意, 却时刻警惕着异动。
最重要的是, 她没有任何不耐烦。
沈星降松了口气，继续说：“圣祈者最重要的任务有两项, 表面上是真理神在地上的代言人, 利用自身的精神系异能，安抚、鼓舞人的意志。”
“所以五年前的角川之战，你出现是为了给军队提供精神系加持？”顾虞问他。
“是的……”沈星降说, “这本就是我的使命。而且在那样的场合中比较容易乘乱逃走。”
顾虞点点头：“你继续说。”
“另外一项任务是真实的任务。”沈星降顿了顿, “灯塔其实是一个类似于扩散装置的设备，会长用它产生的扩散效益增加自己精神系异能的强度范围, 这是他为什么会能够在C区直接影响到我，供给我能力，将你拉入我的精神力世界的原因。”
“会长要做到上述类似于神迹的事……他的异能从哪里来？我在基金会呆得时间太长了，从十岁到二十一岁，有无数的时间可以去思考圣祈者进入灯塔献祭这件事情的意义……”沈星降声音沉了下来, “结论让人不寒而栗。”
拥有精神系异能的人，靠着自身的能力打开了灯塔。
满怀希望的以为通过灯塔将会抵达彼岸。
可迎接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炼狱。
“我不知道会长做了什么样的操作，将他们的精神力化作了灯塔的一部分，供他驱使。”沈星降说，“这太可怕了。”
“所以你逃走了？”顾虞问。
沈星降抬头看她：“嗯。在决定逃走后，我偷听了会长的谈话，也偷偷翻过他做的笔记。有几个词被提及的频率特别高，神秘海、世界树的种子以及洪荒祭坛。这仿佛对他来说是能够产生威胁的东西，所以我乘机逃走，混入异族的领地，东躲西藏了很久，才抵达神秘海附近，从破碎神殿偷走了世界树的种子。我还没走，就惊动了异族始祖和其他异族的贵族们……为了能够逃脱他们的精神系探查，我只能混迹入人类宠物的行列，让他们在破碎神殿喂我喝了蛇吻，又自我催眠自己，这才一路顺利的离开了高异化区。”
沈星降抬头看她。
“那天在荒原C区遇见您，并非偶然。”他抚摸自己的肚子，“世界树的种子喜欢吸食精纯高阶异能。它会天然的向精纯的异能靠拢。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为了自保，我还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利用您……”
如果不是他，后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顾虞如果不是如此的强大，早就在这个过程中死掉了。
“我有罪。”他说。
顾虞“嗯”了一声，没有表态：“我好奇你的记忆什么时候恢复的。”
“我……我在被会长拉入精神力世界的时候，记忆恢复了大部分。但是会长拥有强大的精神系异能。我不敢冒险让他窥探我所有的意识。于是还有些被封存的东西……至于是什么，第二层的催眠非常强，我无法自行解开，除非遇到那个启发的契机。”
顾虞仔细想了下他的话：“这和你无法跟我走有什么关系？”
“那天情况危急，我以为那天您完成转化后……就再也见不到您了。”沈星降抬眼看她，眼眶又有些红润，可是顾虞站得极远，像是并不太在意他的担忧。
“你早就感觉到了也许我完整转化为异族后力量比他们大。”顾虞缓缓开口，“你想试试靠此乘乱脱身？”
沈星降顿时心就被攒紧了。
“对不起，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冒险一搏，险中求胜。我并不是想就此逃脱，只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您活下来。哪怕是以——”沈星降顿了顿，“哪怕是以另一种形态活在世间。只要是您活着——”
顾虞在他的言辞中对很多事情都得到了确认。
猜测一一落实。
沈星降如她所料。
连她自己都不太懂的，松了口气。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肯逃走。”顾虞不留痕迹的转移了这个话题。
果然，沈星降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顺着她的话说：“我十岁不到就被选中代入基金会，记忆中有父母和弟弟，可是他们到底是谁、又生活在哪里，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左睿博是当年把我带回基金会的老师。我想尝试渗透入他的记忆，找到过去的线索。我想……找回我的家人。”
顾虞点点头：“冠冕堂皇的理由。算是原因之一吧。还有呢？”
沈星降愣了愣：“潜意识里我还记得一点，当时从高异化区逃离，我选择那辆集装箱的原因，就是因为它要来A1基地，这边似乎有什么线索……”
“这个原因实在一些了。还有吗？”顾虞问他。
沈星降沉默了。
“说实话。”顾虞道。
他咬了咬嘴唇，缓缓回答：“基金会势力太广，就算您拥有超高级别的能力被基金会的强者围攻，我们走不远的。我不想让您再涉险。”
他说完这话，低下了头。
他觉得自己又说了蠢话——大人虽然是个温柔的人，却并不喜欢儿女情长。
况且……现在这些话，说起来就像是更深层次的欺骗。
感情骗子。
虽然有些记忆还不曾真正解封，可是他并不是这样不善于掩盖自己的人。
从被带入基金会，到培养成为圣祈者，再到即将进入灯塔献祭……他可以在无数的谎言和洗脑中窥见真实。
他耐心潜伏许久的时间，才得以寻找到逃离的契机。
然后的五年，在逃跑、隐藏、撒谎、潜伏中过去……直到他得到了世界树的种子为止。
他都是算无遗策的。
除了在顾虞面前。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面前的人拥有精神系异能，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得知他的所有心思。
窗外的雨大了起来。
狂风席卷着冷雨拍打着堡垒的墙壁。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灯光昏黄。
很快沈星降意识到是自己耗尽了所有体力，精神和肉/体都达到了疲惫的极限值。伤口再刺痛着。
接着他就听见了脚步声，
顾虞从墙边走到他的旁边，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地板上坐下。
然后用匕首隔开了自己的掌心，在沈星降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便将血液滴入了他的嘴里。
滚烫的带了点苦涩的**顺着他的喉咙滑入身体。
沈星降一瞬间反应过来。
连忙捂住她掌心的伤口。
“不！大人，别这样！”他连忙说。
顾虞轻笑一声，她张开手掌，掌心那道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于此同时，沈星降感觉到了身体上受到的创伤也再迅速愈合。
他甚至能感觉到被铁蔷薇反复刺破的皮肤在痒痒的拉扯着，合拢着，带着微热的感觉。
“你看，我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我的血液还能让别人的伤口迅速恢复。未来，你告诉了我属于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顾虞的声音犹如天籁，“这样就扯平了。如何？”
她的声音虽然如平时那样的平淡。
但是嗓音温柔。
带着他不敢奢求的温度。
“大人还……信我？”沈星降眼眶有湿润，难以置信的看她，“就算那天我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您没生我的气吗？”
她手掌心的伤痕已经完全愈合。
“你独自承担这些事情太久，对人充满了警惕。”顾虞说，“言辞间总会层层叠叠。我得仔细分辨。但是还好，你说了实话。”
顾虞抬起他的下巴。
看向他的双眼。
沈星降的眼里泛起雾气，显得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美得动人。
顾虞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年你辛苦了。”
男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滴在她的虎口处。
滚烫又湿润。
*
过了好一会儿，沈星降才从这种情绪里挣脱出来，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大人，我失态了。”
顾虞看着他泛红的眼角。
他的不坦诚、还有在她面前展露的脆弱，不知道为何愉悦了她。
“我不太爱干涉别人的自由。既然你自己有了打算，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站起来，看了看冷冰冰的牢笼：“只是无论是获得你想要的线索，还是寻找你的家人。你可能选择更迂回的方式来进行你想做的事。”
沈星降点点头：“我明白。”
“至于我你就不用担心了。”她补充，“无论是最开始我从慰问所买下你，还是后来的种种……都是我自愿的选择。成年人得为此负责不是吗？不存在拖累一说。”
“您确实做到了您的承诺，没有丢下我。”沈星降的眼眶又红了。
顾虞有点无奈：“怎么这么爱哭。”
沈星降连忙解释：“在别人面前不是这样。”
手腕上的时环跳动归零。
顾虞看了一眼更加黑暗的天色：“我走了。”
“嗯。您小心。”沈星降依依不舍的看着她。
顾虞把装备重新安排好，退出窗口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抬头问他：“世界树的种子如何作用，有什么结果？洪荒祭坛又是干什么的。这些事情你现在记得吗？”
沈星降皱眉努力的想了好一会儿。
他艰难的开口：“我……不太记得详细的内容了。可是有一句来自真理基金会教义上的话与此有关，而我一直参悟不透。”
“什么话？”顾虞翻出窗口，雨飘散在她的脸颊上。
“追寻真理的人……”沈星降开口。
——追寻真理之人，寻找到世界树的种子。用钥匙打开真理的圣坛，重现银河的光辉。
顾虞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银河？”她缓缓重复这个词语。
“是的。”沈星降又肯定的重复了一次，“‘银河’。”
这个词无比熟悉。
沈星降的发音不标准，可是她没有听错。
是银河。
是中文的“银河”。
是牛郎织女间的银河。
是亿万星星所组成的那个银河。
乍一听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这恰恰才是问题。
这个世界只有永远不会挪动位置的太阳和月亮。
哪里来得银河？？？
包括沈星降的名字，星降，星星降落。
甚至是缪星火的名字，星火，星星之火。
许多地方的细节都透露出来曾经这个世界是有星星的。
但是着许多年来这是顾虞第一次听见银河两个字——用中文的发音，从沈星降的嘴里说出来，如此的悦耳。
沈星降皱眉：“钥匙也许是世界树的代指。可是‘银河’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条很多很多年前，古老的旧世界的过往时间里，盘踞在天空中的星河。”她说，“由无数亿万的星星组成，数量比今夜天上落下的雨滴还要多。”
顾虞忍不住笑了。
雨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显出一种奇异的澎湃和英姿飒爽。
“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带你看看银河。”
她说完这话，凌空一跃，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顾虞在黑夜中静谧的犹如一只灵巧的黑猫。
没人察觉她的存在。
她从觉醒者守卫身边悄无声息的擦肩而过，很快的离开了基金会分部。
回到暗巷，从塑料布下拿出她藏好的长袍，穿好后，慢悠悠的回到了中央广场。螺旋星盘在夜色之中依旧因为电力的原因闪烁着光芒。
她仰头去看那个螺旋形盘。
——银河。
这就是银河。
她这些年来一直调查穿越前的世界和现在的废土世界之间的联系和重叠，寻找这两个世界的关联，寻找故土的踪迹。
没想到在这么不经意的地方得到进展。
真理基金会知道什么是银河，甚至真理基金会的教义里都完全**了这一点。
世界树。
洪荒祭坛。
种子、钥匙……
今晚的收获比她想像的多得多。
*
安东尼的小店半夜被人踹开了大门，他慌慌张张的爬起来拿了把土枪冲下楼去，就看见顾虞正在用他那块儿上好的长绒棉毛巾擦头。
安东尼惨叫一声：“这可是特供品！一条得5社会点！”
“我听说整个A区环形省的省立图书博物馆就在A1基地？”顾虞问。
A1基地作为人类领地对外扩张最老的几个基地之一，从荒原区发觉的大部分旧世界的文献、文物，在进入首都地区前，都会被送到A1基地的图博馆进行归类。
“是！怎么了？”安东尼莫名其妙。
“我需要去一趟基金会下属的省立图博馆。”
“呵。”安东尼冷笑了一声，“你还没看够吗？那些所谓旧世界的‘文物’。都多少年了，每次都委托我给你找点资料啊、文物啊研究着。这次还要去图博馆？”
顾虞早些年总爱通过安东尼这条线，获得大量文物文献，试图弄清楚这个世界的产生和由来。
有些线索甚至她会亲自前往勘察——就像这次得到了自由女神像而去C区探查类似。
但是大部分的线索追溯源头都无疾而终。
随着这些年人类社会的领地逐渐被蚕食，能够抵达的最远距离越来越近，发现的新的旧世界的文献文物越来越少，在荒原找到新的线索变成徒劳无功。
顾虞已经有一阵子没再把经历浪费在安东尼这里了。
——可是沈星降、真理基金会、世界树，给了她一些启发。有时候想要追溯历史，不一定只能局限在过去的旧文物上。说不定能从真理基金会的记录中窥探一二。
之前她在别的地方去过一两次图书馆，都没有耐心翻查真理基金会的记录。
看来她有必要去一趟国博馆补补课。
“省立图书博物馆可没那么好去。”安东尼说，“这边的图博馆因为规格极高，藏品极多。只对一等公民和真理基金会的教员开放，有部分区域甚至要主教级别才能进入。”
顾虞沉思：“那我需要一个可以进入图书馆的身份。”
“您有钱吗？”安东尼反问。
顾虞：……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说的就是她。
安东尼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子扔到了柜台上：“本来打算明天早晨给你的。正好，给你吧。”
顾虞打开一看。
是一个新的身份证明。
龙霏。
女。
年龄：26岁。
身份：首都区一等公民。
财富：全区通用两万社会点。
下面是一些详细的财产情况和个人身份介绍资料。
安东尼懒洋洋的说：“这是我早就做好的身份证明，给我闺女的，但是我闺女吧还没出生，白天走了个门路给你改了个年龄。跟那个龙振的身份做了关联。你现在是龙振的女儿。”
“谢谢。”顾虞说。
“这可不是白给你的。”安东尼说，“龙振那十万社会点还有那个身份归我了。”
“可以。”顾虞干脆的说。
安东尼奇怪的看她：“一个普通人家，一家三口一年也不过用五十社会点，十万社会点是多少钱你算过吗？怎么都是我占便宜啊。”
“两万社会点完全足够伪装出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土豪了。”顾虞道，“对我来说已经够用了。”
“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
“再麻烦你个事儿。”顾虞道，“既然我需要用这个身份，你给我在上城区安排一下相应的住所和匹配的生活条件。在很多事情有结论之前，我估计还得用一阵子这个身份。”
“好。钱我直接扣了啊。”安东尼说道。
顾虞推门离开之前，安东尼突然想起来了意见是，
“正好，我听说从熔岩城附近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上个月刚被送到图博馆。”安东尼说，“你如果有空可以去看看。”
“熔岩城？”顾虞收回思绪。
“是啊。”安东尼说，“他们城主叫苍敖。女的，巨牛逼的火系大佬……”
“我认识。”顾虞淡淡的回答。
“你认识？”
一言不合就拿太阳砸她的暴力输出大姐。
她记忆深刻极了。
*
每个月十五号一次的告解日。
上城区的一等公民们纷纷进入了基金会分部，聆听主教的宣讲。
这一次的主讲人与众不同，乃是高出了基地主教身份数倍的圣祈者为诸位在做的上流社会诸位有教养的绅士女士做宣讲。
他是真理基金会最年轻的簇拥者，是真理最虔诚的信徒。
他站在高台上，身着圣袍，铁蔷薇倒刺围在他纤细的脖颈上，献祭的姿态让所有人臣服。
“站在高岸上遥看颠簸于大海中的行船是愉快的，站在堡垒中遥看激战中的战场也是愉快的……”他说着教义上的话，款款而谈。
然而就在他讲到一半的时候。
门外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
来人是一位高雅的女士。
她穿着十分得体的黑色礼服，礼帽下深色的纱帘遮住了她上半张脸。
只露出一抹红唇让人遐想。
“但是没有能比攀登于真理的高峰之上，然后俯视来路上的层层迷障、烟雾和曲折更愉快了……”他抬眼去看。
后半句话便停留在了嗓子里。
再发不出声。